自1975年核城招工开始,大批下乡知青连续几年陆续进入企业。因招工的知青大多是本城职工子弟,对于家长来说,孩子离开了农村,离开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存环境,一个个一家家皆大欢喜。而对于知青来说,新的环境,新的战友,新的事业,新的工作,一切新鲜而未知。
核城地处戈壁深处,基建和生产初期,由于企业特质,招工审核也特别严格,而且男士居多。虽然企业每年都要招进几批大专院校的毕业生,包括工农兵大学生和企业急需的人才,但用工依然紧张。自70年代初期开始,有大批转业军人陆续进入企业,但也是清一色的铁血男儿,女的极少。所以,我们这批知青招工进厂,很快引起了核城老老少少的关注。“吾家有女初长成”,也成了大家共同议论的对象和焦点。
刚刚进厂,从各地抽调上来的知青共同修建核城露天体育场和游泳池。此时恰值秋末,正是西伯利亚寒流三天两头入侵,漠风越刮越烈的日子,天空时常飘起雪花,但劳动场地却常常笑语如潮。男男女女众多知青在一起劳动,这对刚刚脱离农村环境进入工厂的知青来说,除了喜悦,还有兴奋和新鲜,大家很快相熟相知。
男女知青都是在农村摸爬滚打了几年,对于搬砖砌墙运灰这一类体力劳动,均不在话下。很快,体育场的修建就进入了尾声。
体育场基建完成后,我被分配到核城下属的分厂。因单身宿舍紧张,加之后续还有知青或大专院校毕业生进厂,厂里腾出了一间会议室,有40多平米。刚开始一个人居住,倒也自由潇洒。当时书店书籍和报刊极少,闲暇之时,便常常找下乡的战友喝酒聊天,唠叨一些在校上学和下乡的趣事趣闻。
一星期后,同屋住进一个北京大学的毕业生,个子不高,人很清廋,性格活跃,一天到晚把“唐诗宋词”挂在嘴边,清高的很。没过几天,宿舍里又搬进了一个清华大学的毕业生,圆脸胖乎乎的,戴一付深度眼镜,略显儒雅,并有一些学者风度。问其专业,核物理。我们三人很快成了好友。
当时的企业,生产是重中之重,不太注重文体活动,逢年过节,娱乐最多的也就是拔河比赛。所以,大家晚饭后大多待在宿舍里下棋聊天。但这俩从北京学府来得高材生却与众不同,晚饭后哪也不去,在宿舍既不下棋也不聊天,饭碗一放就开始背诗或对诗,往往搞到半夜三更才入睡。
记忆中他俩背的最多的诗是汉代佚名的《上邪》:
我欲与君相知,
长命无绝衰。
山无陵,
江水为竭。
冬雷震震,
夏雨雪。
天地合,
乃敢与君绝。
刚开始,他俩背的古今中外的诗句把我听得五迷三道。可到了后来,一听他俩背诗,我的头就发蒙,直至他们搬走后才清净下来。
一个月后,我分到了车间。车间领导给我在“反修楼”腾出了床铺。“反修楼”都是两室一厅的屋子,一户四人,两人一间,带卫生间和厨房,是原苏联专家援建时的住宅。60年代初,苏联专家撤离后,大家把“苏联专家楼”改叫“反修楼”,意喻“反修防修”。
由于车间转业军人居多,基本上都是安徽和湖北的军哥。大家在一起时,我常常让他们讲部队的生活和他们对部队的情感。因我曾经特别想当兵,对部队也特别向往。他们则经常让我讲下乡的日子,因为他们的亲人都在安徽湖北农村务农。他们虽说是大老粗,但他们待人热情敞亮。有的人识字很少,还有的人名字都写不好,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活和工作。他们风趣幽默,闲暇之时学学字下下棋,学文化学技术,是生产一线的排头兵。后来时间一长,我发现他们不但热爱生活,热爱工作,而且他们也懂诗。
他们给我背的最多的诗是唐代杜秋娘的《金缕衣》:
劝君莫惜金缕衣,
劝君惜取少年时。
花开堪折直须折,
莫待无花空折枝。
现在看来,那时的文弱书生和铁血男儿所具有的男人的激情和胸怀,可能源于枯燥的生活环境和所从事的特殊事业。几十年过去,每次想起当时的情景,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......
(葛建留2016.6.6秦皇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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